涨姿势!“葑门”的“葑”,竟然是这个意思!
古时,苏州东南面的城门外,泽国一片,水田无垠,宋人云“天下之利,莫大于水田,水田之美,莫过于苏州”。苏州水田的最美处在城东,土壤肥沃,水流畅通,适宜种植稻谷和水生作物,曰“葑田”。通向城门的一条清溪,两旁遍植葑草,故曰“葑溪”。因此,那城门也就随了此物,叫了“葑门”。用植物来冠一座城门之名,在苏州是唯一的,全国也不多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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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葑”是叫法之一,这种大型水生植物也被称作“雕胡”,但历史上叫得最响的名称是“菰”,菰米位列古代六谷之中,也曾经是人们赖以生存的主粮。
一粒菰米相当于四五粒稻谷的长度,细长,黑亮。此物优点明显:黏而不腻,爽而不干,清香可口。但缺点也十分明显:容易脱落、吹不得、碰不得。更致命的是菰的株体容易被黑粉菌感染,而一染病,植株就膨胀,是结不了实的。菰的这种特性令苏州的先民们痛苦不堪。渐渐地,菰米也成了“鸡肋”。
但正所谓“有心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黑粉菌进入菰草的主茎,使其膨胀,但假如孢子粉不多,黑粉菌也黑不了主茎,也无太大的伤害,反到使得主茎变得嫩而洁白。剥开后,可以看到形状和竹笋差不多的一段株体,故有人将之戏称为茭笋,俗称茭白。原来本该是防病才对,哪料到,后来大家却巴望菰草得病越多越好,因为发病率越高,茭白长得越多。于是,菰米的收成反倒变得不是十分重要了。
西晋时,吴人张翰在京城洛阳担任高官,但因害怕卷入“宫斗”,托词思念家乡菰菜、莼羹和鲈鱼的滋味,弃官回乡。“莼鲈之思”经历代的文人传颂而成了举国皆知的典故,入了成语词典。菰、莼、鲈三种食材也因此享誉九州。其中,菰菜名列第一。
由此可见,苏州历史上将一城门冠以“葑”,也就是“菰”,也是恰如其分的。这既是对周边环境的写实,同时也兼顾了历史文化。
但令人惊讶的是,老苏州压根儿就不把这座城门叫作“葑门”,而把它唤作“魚孚门”。
“魚孚”这个字虽然在大多数字典和字库中都已经找不到了,但这个物种却仍然生活在长江里,那就是江豚。江豚喜欢“跃水”,经常成群跃出水面,亮灰色,非常显眼。
古时,无论是长江岸线还是东海岸线,离苏州城都比今天近得多,又没有闸口的阻拦,每年时令一到,成群的“魚孚”,也就是江豚,会追随着咸淡水洄游鱼群,从长江口经吴淞江随涛而入,环游于葑门附近,其体型硕大,腾跃于水面上,形成苏城一景。
看过此场面的人均言终身难忘。“魚孚门”一词从此不胫而走,经世世代代苏州人的口口相传,其影响力远远超过了“葑门”。
“魚孚门”所在的几路水道的汇集之处,又是内城水道的出口之一,有机物和浮游生物富集,是各种鱼类的汇集之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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顺吴淞江而来的江船、海船,入不了内河的都在“魚孚门”泊岸,渐渐地,“魚孚门”外形成了一个商贾集散地,最后成了一个永久性的附郭——“魚孚门横街”。江、海、湖、河各类鲜货纷纷涌入,所以横街的鱼市特别有名。每天一大清早,鱼娘们扎着三角包头,系着作裙,带着戥盘秤和竹器家什,纷纷到鱼行批货。此刻,鱼儿噼噼啪啪的跳动声、鱼桶咚咚的撞地声、伙计高亢的吆喝声、鱼娘尖厉的还价声汇成了一首略带嘈杂但不乏生活气息的晨曲。随后,她们肩担臂挎,散入葑门内的大街小巷,把那些鱼腥虾蟹贩卖到千家万户,让人们感受到自己所居住的果然是一座不愁鱼吃的东方水城。
话又说回来,书面语“葑门”也是恰如其分的,城门外黄天荡以及往东往南的广大区域均为湖塘和水田。此地域盛产茨菰、荸荠、藕、菱、芡实、水芹和茭白七种水菜,莼菜主要产自洞庭东山,船载而来,汇入后,水八鲜”就齐了。葑门横“街历来是苏州最大的水生蔬菜集散地。水生蔬菜的深加工也在此进行,比如:茨菰片的氽制和芡实的剥制。不仅如此,糯、粳、籼三类稻米以及它们的深加工制成品,蜜糕、汤团、粽子、粢饭、糖粥、酒酿、炒米粉等琳琅满目地陈列在米行和糕团点里。此时,用草字头的“葑门”才是最恰当的。
古人云:佳品尽为吴地有,一“年四季卖时新。”苏州人历来讲究“吃时鲜”,葑门横街菜市为此提供了可靠的物质保障。
葑门既是生活的,也是文化的。旧时,每年农历六月二十四日,苏州人倾城而出,涌往葑门外。据顾禄的《清嘉录》云:“是日为荷花生日。旧俗,画船箫鼓,竞于葑门外荷花荡,观荷纳凉。”沈朝初的词《忆江南》的描述更绝,没提葑门一字,但懂的人心里一看就明白,苏州好,廿四赏荷花。黄石彩“桥停画鹢,水晶冰窨劈西瓜。痛饮对流霞。”因为词中的黄石桥就是葑溪自湖口从东往西入城前的第一座石质圆洞门拱桥。一路前行,依次经过红板桥、徐公桥、安利桥。这些桥和两岸的民居以及它们在水中的倒影,和着雾气和炊烟,伴随着沿岸茶馆兼书场传出的琵琶和弦子声,伴着拖得很长却委婉优雅的吴侬软语唱词“窈啊窕啊淑女杜啊十啊娘啊啊啊……”混合着市场里人声鼎沸的嘈杂声,点缀着几条悠悠慢行的橹摇船,被金黄的晨曦一染,构成了一幅典型的江南水乡的生动画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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葑溪过了安利桥后入了水城门,入城后的葑溪,除了并入内城河外,分成了三路水,并各有其名,但叫人拍案叫绝的是,无论哪一路水畔居住的人,都习惯把自己门前的那路水称为“葑溪”,都以“葑”为荣。当然,道理是有的,这几路水均汇合于葑门水城门下,并和城外的葑溪一脉相承。
三路水中,其中西北路一脉,沿盛家带环绕了天赐庄。
清末,西风东渐,美国传教士们在当地有识之士的点拨下,选中天赐庄兴办了一批学校和医院。不知不觉中,葑门地界成了传统中国文化和西洋现代文明交流融通的前沿地带。
之所以有人会建议把学校集中设立在葑门天赐庄,是因为天赐庄在文星阁方塔附近,塔中供文星像,塔前建桂香殿,能助人文之胜。据历史记载,自塔建立后果然人才辈出,科甲蝉联。清代康熙、雍正年间,葑门大街彭定求、彭启丰祖孙“会状连中”更是震动全城,两人均连中会元和状元。彭家对子孙读书、做人的要求极为严格,彭家的门风和他们所办的彭氏小学影响了整个葑门地区的民风。
东吴大学、景海女子师范学校、博习卫生学校加上苏苏女学的女学生们,也是葑门大街小巷的一道风景,她们是新派江南女子的代言人。苏州女子的美本来就是有口皆碑的,要不然曹雪芹在《红楼梦》里不会把林黛玉设计为苏州人,曹雪芹眼光犀利,对人的刻画入木三分,在中路葑溪旁苏州织造府生活过一段时期之后,他对苏州女子的神韵更是了如指掌。但葑门内青年女学生所展现的那种新时代苏州女性气息不同于传统的美,显得更为独特。从羞羞答答的小家碧玉跨越到气定神宁的大家闺秀,要靠气质和气度。俗话说“腹有诗书气自华”,而“养气”只有靠读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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葑门的南路水流入了南园区域,南园和其相对应的北园是古代苏州城市规划的留白,全国少见。用意是留着一大片城墙内的地用作农耕,一旦被围城,城内粮食和蔬菜尚可以自给。葑溪的水滋润了南园的田地,南园是让人们不出城就能品味到江南田园风光的好地方。每年春天看南园的菜花是市民踏春的传统项目,这一特色使得士大夫书卷气浓厚的葑门之雅带上了三分俗。但这城内的江南田野风光被唐寅用一幅《葑田行犊图》一渲染,这份俗又成了雅。图中的牧牛翁,坐着一头水牛,慢慢地行走在浓荫如盖的古松下,徜徉在秧苗初绿、亮如明镜的水田边,听着此起彼伏的蛙鸣声,是一种酥到骨头里的轻松。谁敢说苏州城内可以没有江南田园风光呢?南园葑溪畔的大云庵是唐寅、文徵明、祝枝山、沈周等文人读书作画之地,哪料到最后也改了俗名“结草庵”。今天,当年的庵院已经荡然无存,但庵前的七孔石桥和一棵全城最大的白皮松仍然矗立在原地。
葑溪之水也是方圆几里内私家园林之魂。各园以傍上葑字为荣,有葑溪草堂、葑溪别墅等。葑溪别墅为苏州织造府的官邸,曹雪芹儿时曾久住。但葑溪最靓丽的一笔是让沧浪亭借了它最后一段宽阔水面构作了园外之景。借助葑溪,沧浪亭成了全城唯一的不入园就能赏到景色的江南古典园林。一般园林筑起高墙把满园春色关起来,最多“一枝红杏出墙”式的露艳。但沧浪亭却反其道而行之,筑高阜、建复廊——前者让全园的点睛之作“沧浪亭”的飞檐翘角和一片由榉、朴、樟、松等合抱古木所组成的树林,凸显在园外可以欣赏得到的位置;后者让单调的围墙变成了一连串花窗,窗后也透着隐隐约约的花木。还没有入园,一站到葑溪边,园林之美已经呈现在眼前了。
葑门的城楼和城门已分别于上世纪三十年代和五十年代被拆除了。但“葑门”作为地名概念,还是被广泛运用于苏城的各种地名标识中,更为重要的是,它已经化作一种精神财富——在苏州人心里,“葑”字某种意义上代表着这座城市物产的丰饶和文化的雅致。今天,您仍然可以从上海博物馆馆藏的名画《葑溪会琴图》中看到葑门城楼,感受这座江南名门的壮丽与风雅。